2009年4月27日 星期一

孟子與他的理想主義

  讀著孟子的時候,很直接地能夠看見一個非常鮮明活潑的圖像:比起孔子的那種雍容自適,彷彿能夠看見,孟子揮舞雙手,雄辯滔滔的模樣。「予豈好辯哉!余不得已也。」在某種程度上,孟子是把孔子視為一個衷心敬拜的偶像,但是他比孔子入世、比孔子積極地對著大眾宣傳他所相信的理想,並且用各種各樣的言說,去闡述他所嚮往的理想世界。也就是因為孟子的立場如此鮮明,敘述如此清晰明白,所以很容易就可以從中找出值得反省的立足點。


  孟子承續了儒家人文精神的傳統,他談的,也是以人為本的倫理學。而更多的篇幅,孟子關注於人類社群的各種面向的應然層面:政治是「省刑罰、薄稅斂、深耕易耨」[1]、政治經濟層面上,「仁政必自經界始」,孟子主張財產公有性與私有化、人的本質與社會階級都應該是平等的,忠誠只存在於國君與人民平等的關係之中──在這方面,我們可說孟子所關注的,是政治哲學各種面向的問題,而實踐這些理想的政治模式孟子稱之為「仁政」。他試圖從倫理學的本身出發,並用倫理學的仁義兩原則去建構一套政治哲學,仁義二字,也可視為孟子對於人際互動的應然理解。

  此外,最為顯著也最為爭議的,是孟子對於人性的看法:人性為善;或至少人性向善。最有名的篇章是〈告子上〉第一篇:「告子曰:『性猶杞柳也,義猶桮棬也;以人性為仁義,猶以杞柳為桮棬。』」有關人性本質的辯論,孟子擅用各種比喻將「性」的概念具體化、藉此試圖分辨、澄清這些概念的本質,並抓出他們對這個哲學語詞的不同理解。在本篇告不害將「性」和「義」拆成兩個分別的觀念、然後連結起來,以柳樹為例說明「先驗性本質」並以杯盤容器等人造物作為「經驗性實例」來比喻。這類思考方式,和孟子的主張有本質上的衝突。並且,告子和孟子分別對於「性」、「仁」、「義」等語詞的概念賦予了不同的內容,引起了兩個人的論辯。
告不害的立場,只要由〈告子上〉第六篇[2]卷首,就可以知道告不害的觀點是自然化的,他認為人性有著純粹的本質,無關任何價值判斷;也就是說,他認為「仁義」是一種規範性的敘述,孟子將之強行加諸於人性之上,是一種違逆自然天性的作法。這個說法自然遭到孟子激烈的駁斥,因為孟子對於道德知識的觀點是一組整體的(holistic)概念,孟子將「仁義」視為人性不可分離的部份,而不只是幾種規範性的命題敘述或語詞。在這一點上,我們可以說孟子不只承接了孔子式德行倫理學的精神:德性是內在於人本身的,無法教、無法量測,只能透過實踐將之外顯。〈告子上〉第四篇有這樣一段闡述:「仁,內也,非外也;義,外也,非內也。」孟子認為,仁的本質性,可以透過符合義的行為「言說」出來,行動本身即是一種語言。孟子非常強調實踐,他本身也透過不斷地言說來實踐他對於理想人格的懷想。

  我們幾乎可以說,告不害採取的進路是一種自然主義式的心理學,他不願意為他所觀察的目標設下任何的預設。我可以理解孟子所懷抱的政治理想、以及使他如此主張的歷史背景,這都使我無從評斷孟子的對錯。然而,我認為申不害所警覺的,是孟子將善、惡、是非等觀念「偷渡」在他先驗性的主張之中,一旦整體論式的路徑成立,將為「人性向善」這個決定論式的全稱命題提供相當有力的證成,甚至可能演變成具有高度權威性的論述。任意地接受全稱命題是危險的,所以我認為引發申不害試圖將人性論述自然化的動機,算是相當合理。

  除此之外,孟子做了更多詮釋。有關孟子對於「德行」一詞的理解,可在〈告子上〉第十一篇見到:「孟子曰:『仁,人心也;義,人路也。舍其路而弗由,放其心而不知求,哀哉!人有雞犬放,則知求之;有放心,而不知求。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』」顯然孟子認為,「仁」與「人心」是本質上密不可分的,是我們去理解「人」這個作為整體概念時,為討論方便所分離出來的不同部分。陳榮捷先生的書中,似乎是將之放在新儒家對於「大人」的脈絡之中理解,但這與德行實踐並不衝突。可以這麼說,在新儒家的詮釋中,孟子賦予實踐德行內涵的人一個略帶褒揚意味的詞「大人」。此外,孟子將他實踐德性的方法,衍伸到了「學問之道」,這隱約透露了孟子對於透過知識社群,實踐他對於理想人格、理想政治、理想世界的期待。

  然而孟子也並非完全地脫離現實,在政治議題上,他先思考了實然面向,分析了國家作為一種權力結構、社會作為一種互動機制,是如何運作,有了這些論證支持,才提出「仁政」的建議[2]。他的思想並不是民主式的,而仍是以王政為本,加上實用取向的觀點,亦即國君必須要得到人民的擁戴,國家才能享有長治久安。

  這一點與孔子所提出的「天命」似乎相當接近,但依然有所區別。孔子的天命,是一種基於德行、但卻還略帶有神祕的「君權有條件神授」,人有能力改變現況,然而權力的來源依然是權威性的;而孟子的天命,卻是在於國君實行仁政,掌握社群運作的機制之後,這個「仁政」,就能將國家以及人民帶往更幸福的境地。



註解:
[1]〈告子上〉六.公都子曰:「告子曰:『性無善無不善也。』或曰:『性可以為善,可以為不善;是故文武興,則民好善;幽厲興,則民好暴。』」

[2]〈離婁上〉第九篇。「得天下有道,得其民斯得天下矣;得其民有道;得其心斯得民矣;得其心有道,所欲與之眾之,所惡勿施爾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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